來不及說再見

　　這個三月天，怎麼總讓人喘不過氣來，心胸像壓著一塊大石頭似的，自己是中醫，怎會不曉得，這是一種病，一種香港人大都患上的情緒病……

　　前天小天使來覆診，送來我今年的第一份生日禮物，一盒精美的黑朱古力，還說要補交那次，因同事成為確診密切接觸者，而將快要送出的藥包扔棄，她便是其中一位接收病人，所以說要給我支付藥費。

　　這位便是我那些可愛的病友了，如小天使般，一直細心關懷著我，並不時給予我支持，傻傻的、純純的、熱愛中醫、相信中藥，對我這個醫術平凡，但有著一副熱心腸的小郎中，不離不棄，還努力為我介紹病人。

　　我是給她感動的，因為她真心怕我扔了那批中藥而造成損失，在這個世態炎涼的社會裡，還有這麼為人設想的女子，實在世間少見。

　　小小的損失，換來病人的安全，又何足掛齒？

　　然後，我坦白告訴小天使，今年我不會慶生了，因正丁父憂！

　　爸爸於三月十二日早上，於律敦治醫院往生了……

　

　　十年前的三月，我正面臨人生的大關口，一場大病，讓我經歷了香港私家醫院（住了15天，花了55萬元)，以及公營醫院（也住了15天，花了1萬5千元）之頂級醫療服務。

　　最終，命是保得住了，之後的十年，一直接受公院之定期覆診服務，對香港國際級的醫療水評，從來都是極之讚嘆。

　　然而，這次新冠肺炎的第五波疫情，卻讓香港的整個醫療系統崩潰了。問題出在哪裡？是政府高官控制疫情之疏忽職守，還是根本上，既有的醫療系統（包括安老服務），早已漏洞百出，只是沒有人早著先機，為其填補缺失，以至於問題一發不可收拾。

　　爸爸從來不信中醫，更不會服用我開的中藥，他的身體出現毛病，也有一段日子了，從他近半年來的飲食偏好，足以窺豹一斑。上圖的食物，是他指定的（豬仔午餐肉、皮蛋酸薑、熱開水泡軟白飯），若我不為他預備，他便不吃，一口飯都不肯吃。

　　每天，我為了他的飲食，反覆跟他爭執，後來看他體重下降，心知不妙，只好依從他，他說要吃什麼，我都盡量去滿足他，但求他能吃上半碗熱飯便算了……

　　爸爸從來不肯主動看醫生，直到三月初，他患上重感冒，咳嗽咽痛，一直吃他自行購買的感冒成藥，越吃越沒胃口，情況越來越嚴重。

　　我已跟兄弟們報告，並作好準備，必要時要叫救護車送院，大家都同意，先要送爸爸往私家醫院，因為在私院，我們還可以前往探訪，否則爸爸應該沒法適應公院環境。

　　然而，一切的所謂準備，到頭來也是徒勞。

　　十一號的早上，爸爸氣促要命，遂答應我，將他送往私院，幾經辛苦，終於送到養和醫院，接受了門診救治，讓他吸氧氣，暫時緩和了氣促問題。

　　門診醫生也說，爸的情況嚴重，須要進院治療，但養和卻沒床位，不能收病人，叫我打電話去其他私院，查詢對方有床位，才可送往。結果，我坐在門診候診室裡，一直打電話，打了所有私院，全都說沒有床，叫我不要送病人去。

　　那一刻，我和爸爸已做過多次新冠快速測試，我們都是陰性。既然不是確診者，何解不收？你說沒床位便不收，誰知呢？特首不是說私院已放出床位，接收有需要的病人嗎？

　　私院怎可拒收病人？怎可稱得上救急扶危？

　　無奈，我只好叫救護車，往最近的律敦治醫院去，雖然明知，這條路必定是艱辛險峻的，但也沒法了……

　　救命為要，在律敦治醫院急症室裡，我和趕來的弟弟，陪著爸爸等了十二個小時。其間，有一位劉醫生來看過，並為爸爸照了肺，發現有大面積的肺積水，按其胃部，也有腫塊，初步已確定須收入院作詳細檢查。

　　既然有了治療方案，一切似乎便按部就班處理吧，等多久也不是問題。我們便乖乖地待在急症室裡，痴痴地等，還好有兩個人陪同，可輪流出外，偷偷吃點東西。

　　是呀，我們只可到餐廳買外賣，然後拿到公園門口，偷偷脫下口罩快速進食，因為醫院餐廳只供職員用餐，家屬買外賣，如何找地方進食，你得自行解決。

　　情何以堪？

　　這是香港嗎？怎麼會這樣……

　　半夜十二時，爸爸給收進病房，我們也回家了。

　　待十二號的早上七時，收到病房姑娘來電，說爸爸因動作大，常欲逃出外，故要為他穿上安全背心，特來電告之家屬；然後，九時許，姑娘又來電，告之爸病危，叫我們快趕往見一面。

　　當我趕到時，爸爸已往生了，也來不及說再見。

　　其後，等到兄弟們和爸爸的孫仔孫女也到了，便一齊看視象，向爸爸道別，也希望他能聽見吧。

　　這是一個求醫過程紀錄，一個也是醫者的視野，真實不虛。人生無常，爸爸的離去，十分突然，但又似有伏筆。唯一釋懷的，對爸爸來說，這個可能是最好的安排，讓他痛若減到最低的了。

　　無論如何，大家更要珍惜眼前人啊！

　　我回家陪伴雙親十年了，應該做的，我都盡量做了，現在更要照顧好媽媽，讓兄弟們放心。

　　爸爸安息吧，願你一路走好，離苦得樂，早登極樂……